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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之后的正午，张正来到了大碗楼楼下。
他发现杨炼已经站在门口了。
杨炼瞧着他，道：“没想到你真的来了。”
张正开门见山，问道：“你找我干什么？”
杨炼道：“你就这样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吗？”
“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
“如果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？”
张正说不过杨炼，就闭口不说了。他对杨炼有一种很奇怪的印象，谈不上讨厌，也达不到喜欢。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怪异，这种怪异让他有点不安。
杨炼道：“进去吧。”然后他走进了大碗楼。
张正迟疑了一会儿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怕什么，不就是吃一顿饭吗！”他跟了进去。
来到楼上的一张桌子前坐下，杨炼开始仔细地打量张正。张正不敢看杨炼的脸，因为那张脸很像女人的脸，但又能看出半张男人的脸。这给张正一种阴鸷之感。
杨炼仔细打量了张正一番之后，开口问道：“你几岁了？”
“十岁，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，我就是问一问。”
“你问这些干什么？”
“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用这种语气对大人说话。”
张正从小就与麻油街的那些大人混在一起，年纪虽小，说的话却不像小孩子那样幼稚，相反，有一种稚气未脱的老练和粗鄙。
张正毫无畏惧，道：“那我该怎么说？”
杨炼把手指放在面前的茶杯上，轻轻地摩挲着边缘。张正发现，他的手指又长又白，就像富家女子的手一样，根本看不出是一个男人的手。
杨炼摩挲了一会儿，道：“要是有个人来教你，你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。”
“我不需要别人来教我。”
“你知道吗，我有点欣赏你，但又有点不喜欢你。”杨炼看了张正一眼，又把目光集中到茶杯上，耐心地道：“我欣赏你，是因为你与其他孩子不一样。你有血性，你不怕得罪任何人。”杨炼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住了。
张正一脸傲然地看着杨炼，那样子似乎在表明：我本来就是这样，还用得着你来说？
“可是我为什么又有点不喜欢你呢？是因为你不太听话。”
张正很想反驳他，但看到他那副悠然中带有一丝冷酷的神态之后，又决定不说了。
“你是个好苗子，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。如果有人指点你，你以后的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很想学功夫，是吧？”杨炼说完，停止了手上的动作，死死地盯着张正。
张正吞吞吐吐地道：“你，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因为我看得出来，你想学一身功夫，不让别人欺负你。”
“对啊，”张正叫道，“我要学很厉害的功夫，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我跟我娘了。”话刚一出口，他就顿住了，他有点后悔把他的娘也说出来了。他平时都不对任何人提起他的娘。
可是杨炼似乎并没有在意，又开始用手摩挲茶杯边缘。他道：“你想学什么功夫？”
“只要是能把别人打败的，我都想学。”
杨炼笑了笑，道：“能把别人打败的功夫有很多种，但问题是能不能把别人杀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张正惊呼道，“你是说，杀人？”
杨炼笑而不语。又道：“你还记得那天欺负你的那个蛮子吗？”
“记得。”
“你想杀他吗？”
“什么？杀他？”张正感到十分震惊，他虽然恨那个蛮子，但还从来没有想过把那个蛮子杀了。
杨炼道：“对，蛮子是关外人，跟畜生没什么两样，谁看见他们都想杀。”
张正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非常可怕。倒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可怕，而是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有一种不露声色冷酷。这让张正根本猜不透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“你怎么不说话了？”
张正不敢说话了，他长这么大还没怕过几个人，唯独眼前的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让他感到了恐惧。
这时，店小二过来了，问：“客官需要吃点什么。”
杨炼道：“有什么就上什么。”
店小二认得张正，就嘀咕道：“怎么又是这个小兔崽子！”
杨炼听见了，就问：“你刚才说什么？”
“我没说什么，客官。”
“可我确实听见你说了句什么。”
“我说又是这个小孩。”
“你不是这样说的。”
“我说什么了？”
“现在是我在问你。”
“客官，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你的耳朵聋了吗？”
“什么？我没有聋啊。”
“你真的不肯把刚才说的那句话说出来是吧？”
店小二有点不耐烦了，想要离开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杨炼问。
“小的叫刘全，怎么了客官？”
“没什么，我知道你的名字就可以了。”
“你知道我的名字，想要干什么？”
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“客观，我说错什么了吗？”
“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。”
“客观您慢用，我得下去忙了。”
“去吧，反正你也忙不了多少时间了。”
店小二本来已经踏出了一步，他停了下来，看着杨炼。张正发现他正在发抖。
“客观，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杨炼把眼前的杯子推到一边，盯着店小二，道：“我就想问你刚才说什么了。”
店小二把腿并拢，陪着小心，吞吞吐吐地道：“刚才，我说，这个小兔崽子又来了。”
“你早这么说，我就不用跟你费这么多口舌了。”
“客观，我说错了话，该打！”店小二说完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。
张正在一旁看着，感到非常惊讶。杨炼并没有做什么，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，却能让一个十分狂傲的店小二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承认错误，还主动抽自己的嘴巴。张正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怕了。
店小二见杨炼冷着脸不说话，又抽了自己两下。过了一会儿，杨炼开口道：“现在，你给这个孩子跪下磕头认错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店小二惊叫了起来，“让我给他磕头认错，客官您是在，开玩笑吧？”
店小二的这句话被周围的客人听见了，他们纷纷转过头来盯着店小二。店小二望了望周围的人，又看着杨炼。杨炼抬起眼睛盯着店小二，缓慢地道：“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？”
“可是······我······他是个穷······他是个孩子，我怎么可能······给他磕头认错？我又没说错什么？”店小二有点语无伦次了。
杨炼道：“你还是觉得你没错是吧？好，那你走吧。”
店小二赶紧离开了，可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，他又停了下来，神色慌张地望着杨炼，他犹豫了起来。
过了一会儿，店小二又走了回来，样子像是快要哭出来了。
“客官，您不要为难我好不好。”
“我没有为难你啊，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为你刚才说的话认个错，我没有逼你做什么事，你也可以选择不做，对吧？”
店小二苦着脸点了点头。
“所以应该做什么，你心里很清楚啊。”
店小二看着杨炼，杨炼面无表情地玩弄着茶杯。店小二又看看张正，张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。店小二又看了看周围的人，发现那些人都默不作声地盯着他。
过了一会儿，店小二走到张正面前，双膝一屈，跪在了地板上。
周围马上发出了一阵惊讶的声音。张正更是惊讶得不知所措，唯独杨炼依旧若无其事地玩弄茶杯。
“这位小······客官，”店小二把头扭向一边，对张正道，“我刚才说错了话，我给你······您，道······道歉！”说完，他就像豁出去了似的，愣是给张正磕了三个响头。
张正惊得往旁边缩了缩，然后看着杨炼，杨炼始终不为所动。
店小二磕完头，站了起来。他觉得颜面尽失，可是又不敢离开，十分委屈地站在旁边。
杨炼道：“你可以下去了。”
店小二还是不敢动，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哽咽的声音。
“嗯？我说你可以走了，没听见吗？”
店小二用带着哭腔问杨炼：“客官，没事了吧？”
“没事了，你走吧。”
“多谢客官！多谢客官！”
店小二擦着眼泪跑了。
周围的人开始悄声议论起来。张正目瞪口呆，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。直到杨炼问他：“你饿了吗？”
张正其实不饿，可他现在害怕与杨炼说话，更不敢乱说话，于是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待会儿你想吃什么都可以。”杨炼此时说的话又不像刚才那样凌厉，听起来倒像是在安慰张正。
张正低着头，两只手在桌子底下攥得紧紧的。
忐忑不安地吃了一点东西之后，张正停了下来，端正地坐着，道：“我吃完了。”
“就吃这么一点？”
“吃饱了。你，怎么不吃？”
杨炼道：“我不饿，我看着你吃。”
张正又不敢说话了。
“你记得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吗？”
张正点了点头。
“很好，”杨炼站了起来，“我就住在福星客栈，后天离开元凉府，你要是想来找我，就到福星客栈，我叫杨炼，你报我的名字就行了。你知道福星客栈在那里吧？”
“知道。”
“嗯，你回去吧。”
张正很听话地站来起来，有点怯意地看了杨炼一眼，杨炼竟然冲他露出了微笑。他不想再看到这张脸了，于是连走带跑地下了楼，一口气跑了出去。
这时，店小二正好上来，杨炼冲店小二招了招手，道：“你过来。”
店小二脸上又露出了悲哀的神色，他一脸委屈地走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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